心理師也會失戀—失戀時自我療傷


    還記得那天下班後我徘徊在行天宮的門口,拿著手機焦急google著附近哪一個算命師算的準確,能為我迷茫的人生指引一些方向。記得那天是冬天的傍晚,天色暗得很快,我不記得天空有沒有下雨,但我的心肯定在下雨,因當時與交往十多年的男友正面臨分手與否的難題。


    我與男友兩人一路從學生就開始交往,一起經歷了無敵青春的大學歲月,走過他去澳洲打工兩年,我在台灣當研究生的日子。曾經以為安定有家的日子會在我們彼此都有工作後就能到來。但事實上或許是我太天真,婚姻的入場券從來不是留給交往久的情侶們,而是願意對婚姻給出承諾,以及接納生命出現轉變的人。


    我緊張坐在算命師的面前,愁苦忐忑地寫下我與男友的姓名與生日,算命師的淡定撥著算盤與搖著龜殼,好似看遍世間的糾葛與人生的湧浪,對比下我即將與男友分手的問題根本微不足道。算命師隨口問我的職業是什麼,我的回答讓他訕笑了,沒有同理的語言,而是想嘲笑又維持專業的語氣說著心理師怎麼無法解決自己心裏的問題。某種程度我的工作與算命師的行業有雷同之處,在某些時刻需穩定迷途的羔羊焦急慌亂的身心,那時刻我欣羨起算命師的超然,與悲哀自己成為羔羊的慘澹。


    做為一位心理師,一路學習的訓練都是為了幫助內心受苦的人,目的是協助人們過更好的生活。但在這戀愛關係名存實亡的節骨眼上,只能說心理師也是人,面對關係破裂時也和常人一樣痛苦無助,想要透過算命師之手能更接近命運之鑰,端看是否能窺探天機扭轉自己的命運。算命師於我而言,我與他並不相識,但我卻願意尋求他的協助,我想去算命的人或許信服的不是算命師本身,而是更想依靠算命師能通達天命的能力,臣服於上天、命運的力量。


    每對情人戀愛的原因或許不同,但分手的原因大同小異,種種的理由包裹著不再相愛的事實,實在不想灑狗血的說「愛情裡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小三」。最終不必透過算命也終於走到最終預料分手的那一刻。在捷運站裡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跳上車箱,當捷運駛離月台時,他也離開我的生命。


    和他在一起的十多年裡,經常編織與想像未來一起生活的畫面,好奇著二十年或三十年後的我們是什麼樣子,過什麼樣的生活。未來的每一幕的想像都伴隨著他出現。而他的離開卻像是要倒帶一樣,將所有的他畫面一一抹去,再重新來過。


    我花了好了好幾天時間哀悼他的死去。事實上他當然沒有真的死,但對我來說曾經愛我的他已經死去,眼前的他只是有著我曾經愛過的人的軀體,內在的靈魂卻是異常陌生。我說服自己他已經死去,我盡情為他的死去哭泣,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不心存冀望復合的可能,回頭繼續殘破不堪的戀情,畢竟誰都無法跟已死的人交往。


    現在回想起來,我失戀療傷的第一步就是哀悼我的回不去的愛情。對佛洛伊德來說哀悼是好的,它代表接受所愛的人喪失或死去。相對地,憂鬱是無法坦然接受所愛的人死去,日復一日活在失去的痛苦中,而無法順利渡過哀悼歷程最終容易形成憂鬱。憂鬱的人經常是悲傷、哭泣、專注困難、對周遭與生命興趣低落等,而我就在這反覆哀悼與憂鬱中擺盪,直到我和他真正的說再見。


    做為一位心理師的我曾經因為沒有失戀的經驗,很害怕接到在愛情苦海載浮載沉的男女個案,擔憂我無法理解他們的處境。失戀時過了好幾週失魂落魄的日子,一天有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想著失戀這件事,剩下的時間是完成生活必須的吃喝拉撒睡。因為無法一邊想著失戀的事一邊完成工作,工作上頻頻出錯,一心二用的能力瞬間消失。以前騎車會在心裡咒罵著車陣中呼嘯而過的汽機車,失戀時卻毫不在意反而希望意外就這樣發生,對生命感到漠然失去興趣。眼淚被戴在臉上的口罩吞噬,邊流淚邊想著原來這就是失戀的滋味。


    持續的消沉實在不符合我的個性。其實我很想找人聊聊,但一想到交往十多年的戀情卻無疾而終,升起一種羞愧丟臉的感覺,倔強的我無法輕易對朋友訴說自己的苦處,只有在這脆弱的時刻才懊悔沒有固定治療師可談談。


   在面對前來諮詢的個案們,真切的體悟到人生中需要學會的兩件事是「無聊時可以和自己相處而不孤單」以及「受傷時能安慰自己」。如今我自己也成為迷途的羔羊,沒有太多外援下,決定試著為自己療傷。


   我想著怎麼樣做自己才會感到好過一點,決定把他的痕跡從我的生命中消散,我將他給予我的物品打包,一一的和物品道謝、道再見,將它們裝箱寄回給他。我知道這舉動好像很幼稚可笑,但我不管,我覺得這是我自己療傷的小儀式,當時內心認定只有這樣我才能重新開始。


    後來了解其實儀式對人類來說有俱足的重要性,人類學家Turner認為儀式其中一項功能就是具有橋梁銜接的作用。一個人在既不屬於過去的狀態,也還未能融入未來新的狀態下,儀式具有幫助人類轉化接受新的轉變,渡過到新的狀態。例如成年禮儀式、結婚儀式等。我想當時的我已無法回到過去戀情,但也還沒辦法這麼快展開新生活,將他的物品退回是我想重新開始的儀式,清出舊的才能容納新的。


    說再見儀式完成後我的心底是舒暢一點,但我還是感到悲傷,雖然說每個人面對關係破裂悲傷是一定的,但悲傷的原因可能大不相同,我想知道我哀傷的原因。我思考著如果內在的悲傷會說話、有影像的話,它的比喻或畫面會是什麼模樣?我引導自己閉眼、呼吸,深深的去感受內在的悲傷像什麼。腦海中浮現的是感到自己就像是一隻沾滿灰塵的布娃娃被丟在廢棄屋子的角落,有種髒污、沒有價值、不被愛的感受。自我沉潛整自我探索後發現,原來害怕自己從此之後不再有人喜歡與被愛,才是我真正感到悲傷的原因。


    失戀時的我,自我價值感十足低落,我想該怎麼扭轉這可憐布娃娃的自我意象?想起催眠治療中的故事轉換的手法,可以巧妙改變人對自己的認識,於是我為娃娃寫了一個轉折故事:布娃娃雖可愛,然而時間還是在她的臉上留下了足跡,歲月的累積使擁有她的人失去新鮮感不再喜歡她,搬家時故意遺忘了她未將她帶走。但遺忘的人將是損失的人,沒有發現與珍惜娃娃的價值是限量珍品,遺忘的人只在乎是否有新鮮感,卻未發覺其經典價值值得擺在精品櫃好好珍藏,如同名牌皮件花色始終如一,但卻不因缺乏變化的外表而減損其價值。相信某天一定會有人發現娃娃的珍貴,如獲至寶將她帶回,好好的清洗、照顧和珍惜著。


    帶著自己是值得被收藏的珍品而不是「被遺忘沒有價值的娃娃」這樣的意象我感到好多了,而在等待有眼光的人發現前,我自己也得先珍視我自己。我進一步探問我心底的內在小女孩,該怎麼做我才會感到好多,覺得被照顧與滿足。然而我跟自己的心底是如此疏離,在戀情中我經常為了滿足另一半的期待而壓抑自己的需求,經常忘記傾聽心底的聲音,這時突然轉過頭照顧自己,問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只能啞然以對。


    「人都是愛上自己的慾望」,男友曾這樣對我說。
    或許我是這樣吧,我愛上的或許是我可以愛人這件事,但他不知道愛人的所求背後都為是為了想被愛。我在愛情裡為了得到被愛,討好是基本配備,委曲求全是家常便飯的事,即使相處中感到不被尊重,但為了被喜歡而壓抑內在不舒服的感受。即便如此在愛情裡他仍感到寂寞,或許他感到的是我愛自己而不是愛他。


    完成了告別戀情儀式以及自我意象扭轉,心裡的怒氣和哀傷還沒這麼快消散,當我問自己想要什麼實,情緒與思緒都卡住了。我買了一本空白筆記本,讓我的手在上頭自由書寫,讓身體與心情自由流動,想到什麼就寫什麼,罵髒話也好,哀憐自己也行,就這樣胡亂寫了一兩個禮拜,思緒漸漸變得比較清明,情緒比較平緩,心底的聲音逐漸浮現。我慢慢列出我真心想做,或是因為愛情我未能去做的幾件事,然後一一的去完成它。有的想做的事情很小,例如去溜冰場溜冰,有的事情是新的嘗試,例如學薩克斯風。當完成願望清單時感到內在整合以及由衷的滿足感,我看到內心的小女孩在對我微笑。


    幾乎可以用的自療方法都用上了,對我來說這些自療的方式為了是可以讓自己在混亂中心神能逐漸安頓下來,讓失戀混亂期短一些,也得以讓自己有餘裕可以思索過去兩人關係中的問題,期盼在未來新的關係中不要重蹈覆轍。如今已經分手這麼多年偶爾還是會在夢裡見到他,或許在一起這麼久,潛意識的痕跡無法這麼快抹去,但隨著時間過去關係破裂的傷,在日常生活中想起也不會這麼心痛。


    學習在失戀的過程中坦然接納生命的考驗,也學著受傷時回到自己的內在,照顧自己的需要、並珍視自己好好生活著。如同俗語所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是「上天幫你關了一扇窗,必定幫你開了另一扇門」,不久後我也遇到終身伴侶,且訝異他欣賞原本我在上一段關係中不被接納的地方,我也在新關係中練習不委屈自己與多用言語表達愛,而不是只有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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